English

走西藏作家创作谈

2000-02-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阿来:(川藏线)

在更多的时候,西藏就是一个形容词化了的存在。对于没有去过西藏的人来说,西藏是一种神秘,对于去过西藏的人来说,为什么西藏还是一种神秘的似是而非的存在呢?你去过了一些神山圣湖,去过了一些有名无名的寺院,旅程结束,回到自己栖身的城市,翻检影集,除了回忆起一些艰险,一些自然给予的难以言明的内心震荡,你会发现,你根本没有走进西藏。因为走进西藏,首先要走进的是西藏的人群,走进西藏的日常生活。但是,当你带着一种颇有优越感的目光四处打量时,是绝对无法走进西藏的。强势的文化以自己的方式想要突破弱势文化的时候,它便对你实行驼鸟政策,用一种蚌壳闭合的方式对你说:不。

我更坚定地要以感性的方式,进入西藏(我的故地),进入西藏的人群(我的同胞),然后,反映出来一个真实的西藏。《大地的阶梯》就是这种努力的一个成果。因为,小说的方式,终究是太过文学,太过虚拟,那么,当我以双脚与内心丈量着故乡大地的时候,在我面前呈现出来的是一个真实的西藏,而非概念化的西藏。那么,我要记述的也该是一个明白的西藏,而非一个形容词化的神秘的西藏。当然,如果我以为靠自己的几本书便能化解这神秘,那肯定是一个妄想。

范稳:(滇藏线)

大约每一个从西藏旅行归来的人,都有向大家说点什么的欲望,其实人们也希望他能说一些有关雪域高原的最新信息。西藏便是这样一个既引人瞩目、又令人难以忘怀、难以叙述的地方。

在沿滇藏线走了差不多两趟以后,我仍不敢说自己已有叙述滇藏线的能力和资格。在这条从前的茶马古道上,积淀了太多太多的历史风云。藏族、纳西族、回族、傈僳族、白族、普米族等十多个民族百年以来在这条隐慝在藏东南崇山峻岭中的苍茫古道上相互依存、相互砥砺,将祖国西南各民族的政治、经济、文化凝结成一条血肉相连的紧密纽带。我透过弥漫的历史烟云,穿越险峻的澜沧江大峡谷、怒江大峡谷、金沙江大峡谷,看到了一条通往雪域高原的朝圣之旅、以及各民族宗教文化经济相互交融渗透之旅。这条具有一千多年历史的漫长古道在文化特色上是如此地灿烂和辉煌,而在地理意义上又是那样地切割纵深、险峻高远。它沿着金沙江、澜沧江、怒江这三条在藏东南呈南北走向的大江逆流而上,不断地穿越一条又一条人烟罕迹、高差悬殊的大峡谷,向圣地拉萨挺进,同时还向加德满都、德里、甘托克这样一些国外城市延伸,一直抵达印度洋海岸。这就是数百年来被成群结队的无名而勇敢的马帮,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极其险恶的环境中走出来的、在藏东南高山峡谷地带密如珠网的条条马帮古道,它们像大地的纹路,又像民族的血管,在其上面流淌的是冒险、开拓精神和生机勃勃的创造财富的活力。

在澜沧江大峡谷,在爬一堆横亘在路上的巨大泥石流时,驮我行李的毛驴四条腿全陷进了泥沙中,泥石流淹没了可怜的毛驴的肚皮,我从毛驴哀哀的眼睛中看到了绝望的目光。几个康巴人站在没膝的泥石流里合力想把毛驴抬出来。偏这时稀松的山体又开始向下淌汤汤水水的东西,我们的下面就是汹涌澎湃的澜沧江。我恐怖地想那该是又一场泥石流即将下来的前兆,但那几个康巴人一点也不为所动,他们用双手抬着毛驴的肚皮,一起喊:“预备起,一、二、三!”我则是差点就想冲他们大喊:泥石流要下来了,我们快跑吧!后来他们愣是把那毛驴从泥石流中抬出来了,那个领头的康巴人叫央钦,他充满歉意地对我说:“你的行李,泥巴多多的有。”我对央钦说:“去他的行李!你们为什么不跑?”

从西藏回来后,我时时想到康巴汉子央钦,有几次甚至在梦中见到他。央钦冒着泥石流随时都可能淌下来的风险抢救我的行李那天,他的才三个月的儿子刚刚不幸夭折。并不是得了多大的病,只是伤风感冒而央钦的村庄离有医院的地方又太远。央钦,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江浩:(东西向横穿西藏)

从西藏归来后,一位外国友人索求藏行笔记原件,并要写上几句话。应他要求,在日记扉面上写上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一句话:互相排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

我觉得赫拉克利特是为专门西藏而说这句话的。

翻越二郎山除了感受它的险峻,同时也感到它是以自己固有的高度阻挡了藏传佛教东进的路线,迫使它向西南发展;一步步向高原极限登攀,领悟到了人在无奈时重要的是要说服自己的信念;由东南向藏区延伸的国家二级柏油路,会改变时空的速度同时也会改变传统;我们喜欢看到西藏的不变的民族特点,但是,我们也会对伪劣假冒的披袈人表示出当然的质疑。透过阳光,我们看到寺庙上的金顶庄严;可是我们也看到日益演变中的旅游项目,消褪着它的宗教原本品质。前藏的自然资源的巨大浪费,与后藏地理条件的贫瘠,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感到在宗教圣地也横列着巨大的不公平。

对于我们内地来说,还有一个破除西藏神话的问题。这里所指的神话,不是宗教意义上的,而是现代人制造出来的西藏神话。夸大内地人在西藏地理上的不适应与心理上差异,文化与宗教上的陌生感,风俗与规矩的暂时不兼容性,以编出新的禁区,人为地拉长向往西藏人与雪域高原的亲近距离。只要那里有人在生活,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生存,这是起码的自然法则。但是,西藏已经在归来人的渲染中成了生命禁区,成了有去无回的险途,成了恐怖传说的故事内核。西藏如让索取政治资本与精神资本归来的人所言,那么西藏可真就成了无人区了。

我在书中不止一次向那些比我们自觉向西藏进发的前人表示敬意的原因。他们用性命来证实西藏是可以接近的,我们是用虚荣来宣布西藏是不可接近的。他们前进是为了让世界认识西藏,我们退步是想让人们崇敬我们个人。

龙冬:(新藏线)

我到过西藏五次,平均每次都有在三个月以上的时间,其中最长的一段也在一年有余。这么多次去过西藏,我对那地方的文字的认知却寥寥可数;不是自己不能写,也不是自己不敢写,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不满意,总在想能不能寻出个适合于自己的角度,寻出个理想方式的语言。这便成了多年来我一直的压抑心情。

动身前,我如此打算,自己首先要做到身体力行,暂且用个人的经验来拼一拼,不怕吃苦,不怕费时,更不惜生命,如实地记下一路途的见闻和感受;再者,不写别人写过或容易写到的东西,视角、视点同想法都要接近自己,尤其对于西藏这个地方,先就树立不盲目抒情,不夸张表现自己的艰苦,不过多涉及精神层面,只接近世俗人景的初衷。作品完成后,回过头来看一看,至少我还没有太辜负自己。

彭见明:(青藏及山南线)

在此之前,西藏对我还只是某种神秘的诱惑,但当我走出来之后,我便觉得这是我生命之旅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了。曾经有一些有识之士这样说过:可以不去欧美,不可不去西藏,去欧美易,去西藏难。我深以为然——当然,也许这样的比较过于功利和俗气。

西藏的厚土和文化,是一部天书,当我们的脚步和身心行进在这部博大神奇的大书之中,我便觉得我平时坐在舒适的书房里津津乐道的虚构写作是多么可笑;对于故乡青山绿水诗情画意的描摹是多么做作;自以为是的价值观显得俗不可耐;甚至面对生命的意义,都应该作出另一个层面上的评估。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